第六章 · 槐序起四时💜
槐序起四时
仲夏的蝉鸣，将先生的讲学声拉的悠长。
苏景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盹，梦里他正等着糖画师傅给他做一个玉鸟图案的糖画。一个胖乎乎的小手从后面拍了拍苏景的脑袋，将苏景的美梦赶走。苏景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就听见小和尚在他耳边大喊：“下学啦！！！”
苏景一激灵，一把将小和尚的嘴捂住。他看到白橖一直望着窗外，便问他：“今日天气这般好，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白橖没看他，只回了一个字：“热。”苏景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拉着小和尚和虎妞儿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正当白橖觉得耳根子清净了许多的时候，就看到窗外边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朝他跑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他跟前。他看着苏景从身后兴奋的掏出了一把竹制的油纸伞，然后用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他说：“现在可以一起出去玩了吗？”
星霜荏苒，白橖就这样在学府待了近一个月。每天苏景都会变着法的给他带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尾生蓝光的水萤，吹不灭的永生火，能够听到潮汐声的清月螺，还有…苏景看着手里的含羞草，这东西和白橖简直一模一样。
两天前，虎妞儿和小和尚在追着玩，不小心撞翻了白橖桌上的茶水，茶水还冒着热气地淋在了白橖手上。苏景下意识的去握白橖的手，没成想，他刚刚碰到白橖的手指，就被推开了。
苏景有些委屈巴巴的把脑袋搁在桌子上。前段时间白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他出去走走，这几日因为那件事，白橖都不和他说话了。苏景发愁的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赶紧冲出门。
第二日，直到中午吃饭的时辰苏景都还没有出现。从早上苏景没来开始，白橖就时不时看向窗外。中午下学后，白橖朝小和尚看了一眼，还没开口，虎妞儿就抢着说：“苏景哥哥给你买东西去了！”
白橖微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小和尚奇怪地看了一眼白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白橖淡漠的语气里，藏着一分喜意。
午时，白橖照常用着一碗清粥。从小到大，他都以白粥为主，时蔬辅之。突然，一个雀跃的声音传来：“白橖！白橖！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白橖微微偏头，看到苏景猫似的蹿到他旁边，然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袋子。
苏景将白橖的碗挪到自己面前，然后从袋子里面倒入了一些暗红色的粉末，用木勺轻轻搅拌了之后，又挪到了白橖面前。白橖看着苏景一脸期待的眼神，又盯着自己的碗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舀了一浅勺送入嘴里。
“咳！咳咳…！”白橖还未反应过来嘴里的味道，就被呛的咳出声来。苏景一脸惊慌失措，赶紧给他倒了一杯凉水，又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担心的问到：“没事吧？”
白橖伸手去接苏景倒的水，食指不小心碰到了苏景的手背。他的手在空中静了片刻，然后继续面色镇定的拿过水，掩下喉间的灼热。苏景看着白橖咳地泛红的脸，有些心疼地解释到：“这是我从西蜀拿回来的辣椒粉，我看你每日喝清粥，就想着给你换换口味。是我考虑不周了。”
“无妨。”白橖将食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唇瓣上，任凭灼烧感在唇齿间跃动。等这种感觉快要消退的时候，白橖又浅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就这么一勺，两勺…苏景看着他慢慢的将一碗粥吃到见了底，心中又惊又喜。
“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改日再给你拿一些来。”苏景像是自己吃到什么珍馐美味般的问到。“嗯。”白橖浅声应着。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吃饭也会让他产生一丝期待。
金秋的麦浪，将少年的心一点点装的满满当当。
小和尚戳了戳眼皮子耷拉着的虎妞儿，神秘兮兮的问：“你有没有发现苏景和白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虎妞儿用清澈的眼睛看了一眼他俩，然后说：“他俩越长越好看啦！”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然后指了指他俩的位置，悄咪咪的说：“他俩的椅子都要贴一块儿啦！”
十月十五，是学府进行比武切磋的日子。
学府后山，有一座巨大的比武场。苏景早早就拖着白橖和小和尚还有虎妞儿他们三个来到这里。苏景饶有兴致地冲他们三个说：“终于有机会好好教训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们了。”
白橖知道苏景嘴里的他们就是刚入学时出言讥讽他的那些人。从开学到现在，苏景已经明里暗里和他们较量许多次了。白橖眼眸含着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笑意，嘴上却说着：“幼稚。”
苏景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涌，便跟他们三个说：“我们往前凑凑，看的清楚些。”前段时间苏景发现白橖的眼睛似乎有些看不太清，他问过白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白橖只回他没有，但他却在心里默默记了下来。
等所有人逐渐都到齐了，一位身着劲装的女子翻身上台，朗声喝到：“比武——开始！”
一名穿着朱红色袈裟，眼眸虚张，周身鸦青光晕沉浮的和尚立手走到台前，然后目光环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小和尚这里。“摈尘法师，请。”小和尚一脸嫌弃，但还是慢悠悠走上台，在离台还有六尺处停下时，明黄暗纹自脚底升腾。
“摒尘是普渡寺守真大师的小弟子，修的是梵钟普渡诀，梵音出，众生渡。”苏景向白橖介绍到。他又指了指小和尚对面的那个人说：“那是广济寺的慧远法师，师从宏悟大师。宏悟大师最拿手的便是大悲咒，不历大悲，不通极乐。”
白橖听完稍起了些兴致，只见小和尚周身笼罩在一个明黄古钟内，古钟上端是龙头钓手，下端有二个莲华形撞座。小和尚在古钟内紧锁双眸，左手持珠，随着嘴唇翕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一根龙型的钟椎赫然出现在古钟侧方，如巨龙吐息。
对面的慧远法师盘腿席地而坐，朱红色袈裟在肩侧环绕。他将胸口的紫金珠串取下，右手一下一下捻着，细看的话会发现紫金珠上有鸦青色纹路若明若昧。顷刻间，一位千手千眼的菩萨立于慧远身后，而其中一只手，遥遥对着小和尚的方向一指。
顿时，苏景听到了无数悲戚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宛如杜鹃啼血的哀鸣。他立马运转神识，稳定心神。他又看向白橖，却发现白橖的眼睛里，平静无波，没有悲伤，也不曾欢喜。
小和尚没有坐以待毙，他突地睁开双眸，龙椎宛如巨龙咆哮似的撞上古钟。霎时间，震耳欲聋的梵音以小和尚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明黄色的波纹和鸦青色的流光碰撞在一起，梵音与悲泣同鸣。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笼罩着小和尚的古钟消失在虚空， 立于慧远身后的菩萨像也变得若隐若现。“噗！”慧远法师在佛像消失的一刹那，捂着胸口，吐了一地暗沉的血。
小和尚用肉嘟嘟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摇摇晃晃的险些摔倒在地。苏景正准备去接他，突然眼神一凝，鎏色神识匿于虚空，一枚藏于阴影中的青针像是蛰伏在暗的毒蛇，随时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林七寸，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手段。”苏景将小和尚扶起，目含鎏光的向人群中一处阴暗的角落说到。一道身着竹青色长袍，上面绣着蛇纹图案的男子缓步走上台，歪头朝苏景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他讥讽到：
“苏景啊苏景，你的神识除了能安抚两只阿猫阿狗，还能干嘛？”林七寸知道苏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心法，便处处踩着他的痛点。“臭扔针的！我拍死你！”苏景还未开口说话，就看见虎妞儿冲上了台。
一个巨大的月白色虚影遽然出现在虎妞儿身后，虎妞儿咆哮着向林七寸挥出拳头，身后的虎影也张开了血盆大口，虎掌带着排山之势向林七寸拍下。林七寸陡然瞪大了双眼，不敢有丝毫的分神，神识疯狂运转，竹青色浓雾向四周奔袭，无数青针藏于雾中。
虎掌拍向青雾时，只听雾中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便瞧见一道身影从雾中向后猛地退了好几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虎妞儿双手叉腰，露着两颗小虎牙凶巴巴地冲林七寸喊到：“有本事你再叫啊！”
“你…！”林七寸正弯腰喘着粗气，听到虎妞儿的挑衅声，脸上有惊怒之色浮现。“别急，让我们兄弟俩来会会他们。”林七寸突然被一左一右两只手扶起，就见到开口说话之人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来的两人都只露出一只眼，另一只眼皆被黑布掩着。刚刚开口说话之人身着素衣，面容和善，而另一人全身裹在墨色长衫中，神情淡漠。
苏景见到上台的两个人后，目光一紧，旋即对虎妞儿说：“来的是阴阳眼两兄弟。哥哥执生，弟弟掌死。生死玄妙，皆藏于眼。你千万小心，不要看他们的眼睛。”虎妞儿听完，赶紧用两只小手把眼睛捂住。
苏景深吸一口气，眼帘虚掩，手掌翻转，金色暗纹自脚底浮现。正当他准备运转神识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白橖侧身站在他的身前，先是微微转头，用只有他听的见的声音对他说了句：“傻子。”然后又对着阴阳眼两兄弟用极其淡漠的语气吐出四个字：
“一起上吧。”
银霜漫天，雪虐风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