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花灯掩晦影🤍
花灯掩晦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白橖还沉浸在那年的淅淅沥沥中，就听到前方一道带着关心的声音传来。“没什么。”白橖敛了敛嘴角，语气淡淡的地对师兄说道。
他放慢了脚步，无声地和人群脱离了些，然后侧头望向山外连绵呼啸地大雪。凚玉山就这么经年累月地被这片银装素裹覆盖着，像是沉睡在地底的墓棺，庄严又永无天日。
几瓣雪花带着醉意似的落在了白橖的水云袍上，像是那日抵在肩头的呵呢。白橖心神微动，目光在眼前的白茫茫上驻了许久，好一会儿方才挪动步子，往人群的方向走去。
而刚刚在白橖肩头小憩的那几瓣雪花们，在化成水汽儿前似乎听到了那人的低语。
“离恨胜似冬雪，更行更远不歇。”
苏景，你还好吗。
苏景在睡梦中不自觉地翻了身，盖在脸上的话本子顺着脸颊向下滑落，在快要砸到地面时被一只宽大的手稳稳地接住。苏野把话本子放到桌面上，又给苏景拢了拢被子，然后将床头的油灯吹灭了。
他把地上的被褥往苏景的方向挪了挪，看着熟睡中的人儿不安分地把被子踢来踢去，苏野又无奈又好笑地把他露在外面的肚子遮上，然后双手搁在脑后躺下了。
挨着苏景，苏野能闻到他身上浅浅地酒香。苏野觉着，这味道里面有冬日晨阳般的暖意，让他能看到寥廓的天空，孤旋的雄鹰，跃蹄的野马，也能让他每晚燥动难捱的心绪逐渐平复。
苏野想起来他们第一次来到奶奶这的场景。这里只有一间空着的屋子，屋里也只有一张单人的小床。苏景走进来的时候就对他说：“你睡床，我睡地上。我在外面睡习惯了，睡床还不太舒服。”
说罢，正想将多余的被褥往地上铺的时候，就被苏野扔到了床上。“？？？”苏景瞪着大眼睛看向若无其事收拾被褥的苏野，脑袋里盘算着他俩要是打一架谁的胜算更大。
没过一会儿苏景就认命地躺在了床上，嘴角却悄悄翘起了弧度。两个人就这么在这里住下了，一住便是三年。
苏野朝苏景的方向翻了个身，狼眸牢牢地注视着苏景，似乎要将他看进骨子里。耳畔边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一下一下触碰着苏野心里的那片柔软。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心里却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
谁也别想抢走苏景。
长夜漫漫，星辰流转。月挂西山，宿鸟出林。
等苏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面除了他空无一人。巳时的阳光如山间清泉似的倾泻进屋子里，苏景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目光从眼缝间望见了桌上一只用竹子做的小奶猫。
“狼族都这么喜欢猫的吗？他们是有什么姻亲关系？”苏景有些费解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打量了一圈屋子里各式各样用竹子做的小猫们，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不得不说，苏野竹刻的手艺是越来越娴熟了。
苏景慢悠悠的晃荡到房门口，推开门就看到奶奶和苏野坐在桌前吃饭。门打开的前一刻苏野还在低头喝着粥，推开门的一刹那苏野就把目光锁在了苏景身上。
苏景和苏野对视一眼，然后有些担心的问奶奶：“奶奶，您的腰好些了么？”奶奶听到苏景的声音就乐的合不拢嘴，她朝苏景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吃饭，然后顺了顺苏景翘起来的头发，眼含笑意地慈声说道：“好多了。来，赶紧吃饭。”
话音刚落，苏野就递过来一碗刚盛的热粥。苏景冲着粥呼呼吹了几口气，然后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粥喝的见了底。他把碗放下，看到苏野已经在等他了，于是对奶奶说：“奶奶，我们先去山下修炼了，晚上再给您抓条大鱼回来！”
奶奶微笑着点头应好，苏景就跟着苏野出门了。夏日温煦，无风无云，空气中带着新长出来的青草味儿，阳光混着水汽儿在山林间漾出一层一层细微的光圈。
苏景刚走到山林的一处拐角，神识就不自觉地泛起鎏光。他惬意地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包裹进阳光的怀抱，包裹进自然的摇篮。两个人顺着山路来到了一块空旷的平地，这是他们平时修炼的地方。
苏景有些迫不及待地盘腿坐在地上，轻轻闭上双眼，任凭神识向外扩散，跃动着的神识能量和空气中的自然因子悄然碰撞着，不断产生光芒流转的能量涟漪。
苏野看着苏景扩散的越来越远的神识，一丈，五丈，十丈…苏野凝眸，苏景的神识领域有接近十二丈的范围！放眼整个大赢，在十七岁就能到达这个领域范围的人，一般都是出自各大世家的嫡系子弟。
大赢的修炼体系分为心法和身法。心法修的是神识，身法是以身化刃。所谓神，精气不灭者何，多闻见而识乎至道者，至识也，故曰“神识”。如何判断一个人的神识是否强大，最直观的就是领域范围。
范围越大，说明修炼之人的神识能量越浩瀚，越能够支撑的起神识领域中的心法效果。可是，苏野眉峰微蹙，心中思索着，苏景的神识领域虽然很辽阔，但似乎并没有大赢任何一方派系心法的影子。
而且苏景的神识虽有抚人心神，平心静气的能力，却极易和领域内的生灵共情，如若控制不得当，就会遭到反噬。这倒是和大乌圣灵教的教术有异曲同工之效。
苏野心中这般想着，突然察觉到自己血脉中那股躁动不安的能量又开始隐隐肆虐。他阖眸运转内力，将血脉中那如附骨之蛆般的能量压制住。只要和苏景在一起，他压制那股能量的效率就要快上许多。
过了一会儿，苏野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看向苏景，发现他仍沉浸在神识领域的能量潮汐中。苏野向四周环视一圈，狼眸中有暗红色血光闪烁，像是一头孤狼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最终，他缓缓仰头，死死盯着今日刺眼的有些过头的太阳。他根本不在乎苏景的神识是否强大，有他在，就没人敢欺负他。
他只在乎，苏景是否羁在他的领地。
大乌•金阳域。
每年的七月初九，是圣灵教最重要的日子，因为在这一日，教内会举行盛大的圣鸾祭。届时，太阳的无上荣光会降临在每一位圣教徒的身上。
大乌没有皇族，而是以两大教派为首，统治着这方地域。两大教派其一便是这圣灵教。圣灵教视太阳为信仰，据圣灵教教宗记载：“我教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於鸟，以治厉正。”
金阳域的最中心处，有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宇，名金鸾殿。殿宇内外，梧桐耸立，殿宇上方，金凤盘栖。
殿内有数道人影，为首之人朝人群之中看了看，待所有人到齐之后，方才对着大殿上方拱手说道：“冕下，圣鸾祭的诸多事宜已经准备就绪，待到午时，便可降下圣谕了。”
大殿内最高处，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神巫教那边可有异常？”为首之人略作思考，方才回应道：“大祭司那边一切如常，几位神使也都没什么异样。”
突然，为首之人像是想起什么来的，又补充了一句：“山神使今日同雨神使一起前往凫更城了。”那最高处又是一道声音传来：“凫更？鸤鸠，是你们白谷域边境外的那座小城？”
名为鸤鸠的主教微微欠身，拱手回应道：“回冕下，正是靠着白谷域边境的一座小城。它在山神使的管辖范围内，最近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反常之处。”
“玄鸟，青鸟，你们二人在圣鸾祭之后，就随着鸤鸠一起去白谷域那看看吧。”
“是。”
大乌西南·白谷域。
白谷域内，家家户户的门前皆挂着带有圣鸟图案的花灯，尽管已经过了戌时，域内的每条街道巷陌依旧处于白昼一般。每年举行完圣鸾祭，夜晚的白谷域居民都会挂上花灯祈福作乐。
不止白谷域，圣灵教所管辖的九域中，皆是如此。如潮水般的教徒纷纷从小楼深巷里涌出，沐浴在祭典后热闹喧嚷的氛围之中。正所谓弦管万家沸此宵，花灯万里正迢迢。
有人在街上感慨道：“今日的圣鸾祭，凤鸿冕下当真是威仪万千，可谓是有画难描圣威态，无花可比圣尊容。”
旁边的人一边附和一边感叹道：“我白谷域域主鸤鸠大人也是儒雅风流，真乃我白谷之幸。”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就听到人群中有人振臂揭喉高呼：“圣灵不朽！光耀万世！”“圣灵不朽！圣灵不朽！”一呼而万众应。
白谷域中央，怀桑殿。
一位身着紫袍的少年坐在殿内的一棵桑树下，低垂着头，将脸埋在树影之中。树干周围零星散落着几片枯叶，不远处是落满灰尘的高墙。
院墙内灯影幢幢，如鬼魅一般摇曳着。蓦地，殿外高呼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围墙，落在了少年的耳畔。
“圣灵不朽么…”少年浅语了一声，突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抬起头，狭长的眼尾里，藏着揉碎了的黑暗。他拾起一片地上的落叶，任凭鲜血顺着手指将其染红。
少年怀中还抱着一名男子，一把玉质匕首插在那人的胸口，只余下一小截在体外。少年伸手想拨开那人额前的碎发，却不忍心手上的血渍沾上那人分毫。
他深深地凝望着怀中人的脸，浅浅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是满堂的衰枝败叶。好一会儿后，他才将怀中的那人抱起，将额头轻轻抵在那人的额上，用尽所有力气般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
“哥哥，你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