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晨曦暖霜女❤️
晨曦暖霜女
苏景和苏野一前一后走回房间。月光从窗外漫进屋内，留下一湾清浅。苏野借着月光将卷在地上的被褥收拾好，就看到苏景已经趴在床上翻他带回来的话本子了。他从桌前递过去一盏油灯，说：“少看一会儿。”
苏景嘟囔着应下。苏野又将他带回来的竹子在桌旁摆好，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拿起小刀开始打磨竹子。没过多久，苏野就听到苏景“噗嗤”地笑出声来，他抬头望向苏景，就见他指着话本子里的一段话，摇头晃脑地念着：
“却说这两位少年，一位性格孤僻，一位直来直去。初识孤僻的少年还觉得直爽的少年惹人心烦，可是没过多久，两人却成了至交。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苏景砸吧嘴，越读越觉得有些熟悉。
他翻了个身，一只手搁在脑后躺着，一只手将话本子盖在脸上。此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位身穿水云绸缎，总是喜欢背着小手，一脸严肃的对他说：“别闹。”的人影。
大赢•凚玉山。
极北之地，雪山西来，横亘六合几千里。排云划雾，玉屑遮天，直控穹窿而特起。雪山尽头，凚玉山巅，一座殿宇巍峨耸立。
殿宇的西南角处，有一汪清泉，泉水上方暖雾缭绕，泉中有两只玉虚龟在慢悠悠扑腾。一名身着水云袍，头戴鹤羽冠的少年静坐在泉边的玉石上。少年用手指微微拨弄着泉水，冰蓝色的流光在指边跃动。
这里的温度极冷，一般人穿着狐裘大衣都会冻的直打哆嗦。可那池中的乌衣却似感受不到温度般地自在。少年听着泉中咕噜的气泡声，嘴角漾起一抹浅笑。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年纪稍大的男子快步走到少年面前，对着少年说：“白橖小师弟，师尊唤我们过去。”名叫白橖的少年没有看他，仍旧冲着前方回应到：“师兄稍等。”
男子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暖泉，询问到：“这里面就是师弟寻了好久才找到的阳烁石？”白橖点了点头。“原来是置于这方泉水之下，有阳烁石在，这两个小家伙才能这般快活。”男子指了指泉中的乌衣，略作感慨。
白橖收拾好了自己的衣裳，正欲起身，男子连忙跑过去搀扶。白橖退了一步，清冷地说：“无妨。”男子有些担忧地说：“你的眼睛…”白橖摆了摆手，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眼见不一定为实，心见才是。”说罢，便自己朝殿门外走去，眼底升起一片雾霭。
凚玉山有十二宫，从白橖居住的宫殿到师尊住的正殿要经过另外几座行宫，里面住的是其他师兄弟。刚刚唤白橖的那位师兄也陆续唤了其他人。他们三三俩俩的结伴而行，只有白橖独自一人走在最后。每次人一多起来，白橖就会想到那个人的身影。
那是崇宁十二年的夏天，同样的硝烟遍地，山河飘摇。
白橖的眼睛从那个时候就逐渐有些看不清了，可他却觉得正是从那时起，他才真正拥有过光明。
那一年，师傅将他送到了三国交汇处的一座山谷。谷里有一座学府，名“鼎泰”，有鼎立三足，三阳交泰之意。里面全是江湖各派送去的天赋异禀的孩童。因其独立于任何一方势力，方才能在这乱世中超脱于外。
鲜有人知道府主是谁，也很少有人知道府里的先生来自哪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将门中优秀子弟送来进修，因为这里不论国界，不论尊卑，只论天赋。
大赢的三教九流能和世家子弟同席而坐，乌人眼中的异教徒也能与圣灵教和巫神教同台论道，还有乾国数不清的小部落，在这里也能和二十八宿部的裔子们一决高下。
这里有失传已久的大赢心法和身法绝学，也有来自上古的乌族术式，还有乾国蛮荒时期的血脉秘术，原本这些握在各国勋贵手中的宝藏，却在这里被传授给来自不同背景的孩童。
三国的掌权者对此地虎视眈眈，却又因为厉害关系相互制肘，没有谁愿意率先打破这个微妙的平衡。一双无形的手悄悄藏于这座学府的背后，能托之，亦能覆之。
刚来此地的白橖并不关心这里有谁，也不关心为什么随处可见奇装异服的男女老少。师父他老人家在他下山前，苦口婆心的劝到：“橖儿，此次下山，为师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回来。当然，油嘴滑舌的家伙除外！”白橖点点头，记下了师父的话。
苏景正带着一个胖胖的小和尚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女娃娃准备去府外斗蛐蛐儿，就看见府门口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背着小手，默默凝视着府上的“鼎泰”二字。
苏景以为他不识字儿，就热心肠的跑过去，大声的冲小男孩儿说：“这两个字念‘鼎泰’，一言九鼎的鼎，否极泰来的泰。”说完，还不忘朝他眨了眨眼睛。苏景以为小男孩儿会对他投来崇拜的眼神，没成想，小男孩儿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微微吐出两个字：“傻子。”
苏景也不生气，他一脸好奇的问小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儿不做声。苏景又问：“你家在哪？”男孩沉默不语。苏景不屈不挠：“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斗蛐蛐？”话音刚落，男孩儿头也不回的走进学府，留给苏景一个冷漠的背影。
小和尚贼兮兮地凑过来，说：“依小僧看，他定是嫌你话多。”虎妞儿睁着大眼睛，望着小男孩儿离开的背影说：“他生的可真好看。”苏景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说：“可不是。”也不知道是在回复谁的话。
第二日清晨，学府的学生们坐在阁内，等着先生来上课。还未到时辰，底下叽叽喳喳的乱成一片。不一会儿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带着一位身穿水云袍的小男孩儿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说：
“今日学府中来了位新门生。来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说完，老者示意小男孩儿上台。小男孩儿略微有些拘谨的走到台前，一脸严肃的说：“我叫白橖，师从凚玉山寒丹尊者。”说完，又径直退到一旁。
苏景在白橖进入阁中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悄悄注视着他。他的衣服上绣着精致的玉鸟图案，明明年纪和他一般大，却总是像个小大人似的一直皱着眉头。苏景觉得，他要是笑起来，一定比虎妞儿还漂亮。
他听到白橖的名字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糖霜，糖人，糖画…虎妞儿露着两颗小虎牙，憨态可掬的望着白橖…流口水。旁边的小和尚看到苏景在白橖介绍完后莫名其妙的傻笑起来，又看到虎妞儿发呆的样子，摇了摇头，捻了捻手里的珠子，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
突然，阁内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便听到有人讥讽到：“我当是谁，原来是寒丹尊者的爱徒，大赢白家的少主啊。”阁中其他人先是一愣，在听到白家少主几个字后，面色皆古怪了起来。
大赢白家，数年前因为“卖国求荣”的罪名，家主被下到昭狱。“白家子怎么还敢有脸上这里来丢人现眼了？”又是一道不屑的声音从阁中响起。白橖似是没听到那些个嘲讽，衣服的一角却被小手轻轻的抓起，空气中有寒霜悄然凝结。
阁中霎时间静的出奇。突然，“我叫苏景，同你一般大，来自西蜀苏家。”苏景突然站起身，朝白橖露出了一个盎然的笑意。“咱们这不论出身，只比拳头。谁拳头更硬，谁就是老大。”
苏景有意无意的朝阁中的某一个角落看去，又朝白橖招了招手，说：“来我这儿坐！我这边靠窗，凉快！”白橖淡淡地朝苏景望了一眼，在心里吐了两个字：“傻子。”他环视了阁中一圈，似乎只有苏景旁边看着稍微有些顺眼，便径直朝他那走去。
苏景赶紧将旁边位置上画的木槿图收拾了干净。白橖没有看苏景，自顾自的越过苏景坐在窗户旁边。他将椅子往窗边又挪了挪，开始闭目养神。苏景把椅子也往白橖那挪了挪，看似有模有样地望着先生，眼睛却不住往窗边瞟。
白橖眼眸微闭，神识却泛着冰蓝的柔光。他想起师父临行前告诫他的话，略微思索着，想必苏景就是师父口中那种油嘴滑舌的家伙吧。
窗外，晨曦东升，万物尽苏。昨夜青女带来的凝霜和寒意在此时悄然化成了水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