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玉鸟望云雀🖤

玉鸟望云雀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苏景托着脑袋,望向窗外的鹅毛大雪,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那道站在漫天银霜下的身影。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阴阳眼两兄弟的眼睛,仿佛生死于他而言,皆是虚妄。

  后来,就变成了…打群架。苏景一只手死死勒住林七寸的脖子,双脚钳住他的下半身,另一只手对着林七寸的脸就是一顿猛揍,嘴里还不忘冲着他嚷嚷:“叫你偷袭!叫你偷袭!”

  再后来,苏景就被白橖抱走了。白橖像抱着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小奶猫还在气呼呼的吱哇乱叫。白橖勾了勾手指,一团团冰蓝柔光便敷在了苏景流血的位置。

  白橖低头看了看苏景说:“瞎逞什么强。”苏景听完委屈极了,闷闷地说:“那个林七寸他想偷袭你!”白橖心里想着,他刚刚就察觉到了林七寸的小动作,正要应对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猫似的身影扑了过去。

  白橖眸中泛笑,嘴上却淡淡地说:“知道了。”

  “想什么呢。”苏景正望着窗外出神,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在想,在想…这雪下的可真好看。”苏景看着白橖,有些支吾地说到。

  “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明日起我就回寺里去看望师父。你们有什么打算?”小和尚看着其他三个人问道。“我爹爹也喊我回去,说给我做一大桌好吃的!”虎妞儿一边眨巴眨巴眼睛,一边流着口水。

  “你呢?”苏景看向白橖,目光中似乎藏着期待。“我…就在这。”白橖思索了片刻,师父这个月要闭关,他索性就待在这了,正好没什么人打扰,耳根子清…“太好了!今年终于有人陪我了!”白橖还沉浸在思绪中,就被一阵兴奋地声音打断。

  他望着苏景合不拢嘴的笑容,不知为何,原本有些紧绷的弦悄悄地松了下来。

  除夕,千家笑语,万户灯火。

  白橖正在学府的藏书阁中随意地翻阅着。早上苏景跑来跟他说,今日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有些期许,却又刻意将这份期许压在心底,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时,一股轻盈的柔风自窗外悄悄溜到了他的身侧。先是调皮地蹭过他的脸颊,鼻翼,唇瓣,然后又勾起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最后悠哉地来到他的耳畔,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喃低语。

  “跟我走。”

  白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目光转向窗台,就看到苏景正扑闪着大眼睛,朝他勾了勾手。白橖心口生热,那些埋在心底的期许,刬尽还生。

  渔火镇。江枫渔火,游子思归。

  “这个小镇有来自各个地域的旅人。每年除夕,在外未归的游子便会在这里点燃一盏渔船的灯火,以寄归思。”苏景望着江畔来往渔船上亮起的灯火,向白橖介绍到。

  白橖向四周张望着,金柳摇风树树,系彩舫渔舟遥岸。如织如梭的旅中客,燕舞莺啼的欢愉声,都和他儿时的记忆大相径庭。记忆里那个独自站在院墙一角的男孩儿,好像只有影子陪着他。

  “噔。”蓦地,白橖耳畔传来一道钟声。他从思绪中走出来,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眼睛。“三,二,一…”耳边有人在轻轻数着,然后徐徐松开手,漫天华光就这么映入他的眼眸。

  “新年快乐!”苏景跳到了白橖身前,开怀着送上了新年的第一声祝福。白橖望着苏景,任凭人群熙攘,任凭霓光满天,他却只想把目光落在苏景身上。

  “新年快乐。”白橖小声回应着。不远处,火树拂云起,琪花落满地。

  冷泉亭外。泉水渟渟,风声泠泠。

  苏景抱着几坛梅花酒,拖着白橖到冷泉亭这歇着。“你看,从这里望下去,正好可以将整个渔火镇看个清楚。”苏景找了个檀木柱靠着,又拉了拉白橖的衣角,示意他也坐下来。

  白橖挨着苏景坐下,抬眼望去,灯火阑珊。他其实已经有些看不太真切了,哪怕这座亭子可以将整个渔火镇尽收眼底,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隔雾观火。

  可是,他却觉得,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看地真切过。

  “小的时候,每年过年我都是和隔壁家的阿翁阿嬷们一起过的,他们待我很好,可我却总想着,要是能和我爹还有我娘一起就好了。”苏景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小脸微红。

  “后来,我爹和我娘把我带到了这里,他们跟我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可是每年我都见不到他们。偶尔他们会托人给我寄信,可是…”苏景坐起身,把头埋在柱子后面,白橖只能看着一张红扑扑的侧脸。

  白橖把苏景从柱子后面拽出来,就听到了苏景小声的说:“我很想他们。”他声音很低,好像声音再大一些就会被别人发现他藏的秘密。

  “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来这,但是今年不一样了。”苏景又灌了一口,一坛子梅花酒就见了底。他抬眼望着白橖,白橖也回望着他,似乎在这冬日的料峭里,能望见苏景眸中溢满的春水。

  苏景将下巴浅浅地抵在白橖的肩上,嘴里呵出的酒气儿在白橖耳边打着旋儿。“今年有你陪着,真好。”苏景阖上眼,嘴角勾起了月牙般的弧度。

  白橖的手在苏景靠近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苏景说话间耳朵传来的酥麻让他手足无措,呼吸都乱了节奏。他怔怔地偏过头,看着苏景像只猫儿似的趴在他身上,眼底寒霜尽褪,心口春草疯长。

  “小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院墙的一角,没有人愿意接近一个连家主都讨厌的孩子。”白橖望着远处,陷入了回忆。“我养过一只小野猫,可是没过三个月它就死了,我很难过,把它埋在了后院的榕树下。”

  “后来,我又养过雪兔,养过灵狐,养过许多许多的活物。它们同样都没活过三个月。慢慢地,我就不再难过了。”白橖自嘲般地浅笑一声。“我不喜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害怕。”

  “再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师父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他交了我如今修炼的心法,只是这心法虽强,却会导致我的身体比常人更加…敏感。”白橖说完,喉间有些干涩。他低头看了眼苏景,却发现他早已经在和周公举杯对酌了。

  “傻子。”白橖无奈地摇摇头,在心里默默喊了自己一声。不远处,几瓣红梅也悠悠沉沉地落入雪的怀抱。

  春潮带雨,润物无声。

  立春甫过,苏景便整日神龙不见尾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有时是一整个上午不见踪影,下午便回到阁中呼呼大睡。有时上午坐在阁中也是心不在焉,下午又偷跑了出去。

  白橖在忍了好几日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近日到底在忙些什么。”语气中略微有些愠气。苏景看着他,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思考。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脸真诚地说:“秘密。”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苏景就蹲在白橖每日来学府的路上。小雨疏疏,青山欲晓,白橖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苏景不知道横在路中央傻笑些什么,细雨润湿了他的发梢。

  白橖走近了些,脚步略比往常重了几分。苏景听到脚步声传来,微微侧头,看到来人时,眼里放光地起身大喊:“白橖!生辰吉乐!”他张开双手,将白橖抱了个满怀。

  白橖蓦地睁大了双眸,唇瓣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呆呆地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对苏景说:“你…站在这,我去取伞。”然后步子有些慌乱地朝学府走去。

  苏景在学府门口晃悠了一会儿,就看见白橖拿着油纸伞,有些恍惚地走了出来。他跑过去,抓住白橖的衣角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往学府后山方向指了指。

  两人徐徐走过后山的一片桦树林,又拐过几个崖角,来到一片木槿花丛。白橖停下了脚步,遥遥地就听到了几声啁啾。他举着油纸伞,偏头望向苏景。

  苏景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从一块木槿花丛后面拿了两个金丝笼,笼子里面各有一只橙黄,橘红的玉鸟在欢鸣腾跃。“我看你袍子上绣的皆是玉鸟图案,便想着给你弄了两只来。”
  
  白橖望着笼中鸟,沉默不语。苏景将白橖的脸色看了个明白,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笼子。笼中的玉鸟先是不解的晃了晃脑袋,然后仰头望着天空,正巧几只云雀悠哉地掠过,便也挥着翅膀飞走了。

  “它们虽然待在笼子里久了些,可是只要望向天空,便又有了方向。”苏景朝天上看了看,转头对白橖笑到。白橖有片刻的失神,他盯着苏景手中空无一物的金丝笼,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些。

  苏景又带着白橖向木槿花丛后走去,一湾漾着碧波的池塘赫然映入白橖的眼帘,露花倒影,烟芜蘸碧。池塘周围铺满了青石,无名的野花交错着盛开,突然间,池塘里露出了两个小小的脑袋。
  
  “这是玉虚龟,它们寿命悠久,且极通人性,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它们,它们都会在那里陪着你。”苏景望着白橖说到。“盛旦欣逢,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这礼物你可喜欢,喜欢的话就笑笑吧。”

  苏景先是抬手抱拳,眉间带笑地向白橖送上了生辰祝福。然后又凝眸注视着白橖,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遇到你,我很欢喜。”

  白橖在听到苏景说第一句话时,神识就有些不受控制地波动了。当他听到“我很欢喜”四个字的时候,那些潜藏在心底的不安,那些冰封在雪山下的无助,都被那四个字击的粉碎。

  他紧握双拳,似乎鼓足了所有勇气般的凝望着苏景,刚欲开口,骤雨溅珠。苏景连忙将他拉到一棵桦树下避雨。他没听到白橖刚刚说了些什么,急忙又问了一遍。

  白橖没再说话,他看着苏景,第一次笑了出来。那一刻,雪尽春出,白橖眼眸里是倒映着的连绵春雨。

  师父,您说的真的都对吗,可我好像和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成了朋友呢。

  锁在金丝笼中的玉鸟,也会想要扑腾着翅膀去追逐笼外的云雀。

  那我呢。


第七章 · 玉鸟望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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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白色很哇塞
发布于
2023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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